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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硬币的另一面

第一章 硬币的另一面

那究竟是一连串巧合构建的因果闹剧,亦或真的有不甘寂寞的幽灵作祟,再去追根溯源已经毫无意义。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死亡。

赤橙黄绿青蓝紫……

所有能够认知到的,能够想象到的色彩抻展着,盘旋着,扭曲着,蠕动着穿过一枚无限小的点,同时又在无限延伸的界限中汇聚成难以名状的旋臂。思维所能理解的维度概念在这里成了不容辩驳的伪命题。而他就在这没有开始也结束的犹如莫比斯环的【存在】中,被拉伸,被扭转,被撕裂,被重组。他能够【看】到自己的眼睛【远在天边】,也能够【听】到自己的嘴巴在心脏里【说】着自己也不懂的密语。

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既是开始,又是结束;拥有全部,却不具意义;能够感知,但无能为力。无需被告知,他已经明白了自己正置身于死亡之中。

这里既是地狱。

他在恐惧的同时感到平静,他在悲伤的同时满心欢喜,他瞬间发了狂又霎时回归理智,他心怀不甘却感到了巨大的满足。

所有的一切都化为混沌,他是个体,也是全部。在这里,他是死亡的一部分,他成为了死亡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一瞬或是恒久,时间在死亡的混沌中变得难以表述。总之,他开始下沉,或者该说是上升,向左或向右亦无从分别。剔除混沌的干扰,对事态的发展直述其意的话,那便是他【穿过】了【死亡】。

生的背面是死的话,那么死的另一面是生吗?

这二者的关系真的可以用简单的修辞手法,描述成硬币的正反两面吗?

大概可以吧。

落在生与死相隔毫厘的纯白裂隙之间,在仿佛薛定谔的猫一般置身死·活叠加态的奇妙处境下,他如此想着。

幸或不幸,疯狂还是理智姑且不论,至少他终于可以开始对自身的命运加以思考——

情感与认知再次统合于自我之中,与之相伴的是终于可以被正确理解的强烈感受。

瞬间涌现的痛苦与恐惧几乎快要使他本就脆弱的自我分崩离析。对生的渴望与自身的环境形成令人绝望的反差,这种情感在他的意识中形成一种近似于饥渴一般的反馈——那是对生命的渴求。

这股饥渴来的过于猛烈,甫一出现便盖过了其他情绪,以几乎快要穿透灵魂般的力度,在他这一存在上烙下深刻的印记。

我不要死!

我要活着!

他的意识在无声的呐喊着。

是他的意志太过剧烈呢?还是这片本应空无一物的纯白地带对他这样吵闹暧昧的存在难以忍受呢?总之,纯白的空间仿佛舞台帷幕一般分开,将他抛向了另一侧——

生的一侧。

硬币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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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躺在降生之间的石床上,阿赫蒂注视着棚顶阴刻的睡莲花纹,像是要从那些优雅而神圣的线条中得到某种启示一般。在近乎于冥想的状态中,即使是分娩的剧痛也未令她鲜红的双眸产生一丝波澜。

此处是一间石室,面积不大,棚顶却不成比例的异常高挑,好像竖井一般,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被向上提拉的错觉。一片纯白的墙壁散发着仿佛日光一般圣洁和煦的光亮,石室中央,一整块白色岩石雕筑的石床成为室内唯一的陈设。石床周身雕刻着与棚顶风格相同的睡莲,阿赫蒂**的仰躺在花纹之上,高高隆起的腹部带着仿佛心跳一般的节奏蠕动着。

因为失血,她已是大汗淋漓。汗珠从她那比岩石还要苍白的皮肤上滚落,然后混合着从产道流出的羊水与鲜血,顺着石床上的花纹流向地面。而在地面上,是一朵环绕石床雕刻而成的盛开的睡莲,阿赫蒂的体液仿佛露水一样在花瓣上流淌,那红褐色的浑浊露水成为了石室内除了白色以外,唯一的色彩。

这里是降生之间,位于加古尔盐碱戈壁中诺亚一族唯一的栖身之所——迦南城的巴别塔中,是除了同在塔中的神居之间·圣廊外,所有诺亚心中最为神圣的地方。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里是迦南建成以来,诺亚一族所有人的出生之地,是他们在神的祝福与环抱中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所在。

痛感在向下移动。有过一次分娩经验的阿赫蒂能够感觉到,那与自己流着相同血脉的存在即将脱离母体,作为一个独立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

“来吧,我的孩子啊……”

仰躺着的阿赫蒂弓起上半身,少女般娇艳的面容向后仰起,被汗水浸透的白色长发,在睡莲绽放的石床上如海藻般缕缕披散。

“来吧,我的同胞呦……”

阿赫蒂如鲜血般殷红的眸子中,瞳孔涣散。在产道被撕裂的剧痛与大失血中,她惨白的嘴唇依然在轻声呢喃:“愿白神祝福你的降生,给你力量,愿白神与你同在,赐你荣光……”

伴着她的祷告,疼痛攀向顶峰,在犹如身体被撕成两半的剧痛过后,随着而来的是宛若被掏空一般的空虚感,以及一声仿佛刺穿苍穹的啼哭——

“哇——”

隆起的腹腔已经瘪了下去,几乎虚脱的阿赫蒂勉力撑起身子,看到了落在自己两腿之间,脐带还与她相连的新生儿。

是个女孩。

皱巴巴的小脸涨红,小小的胸腔奋力鼓动发出一声又一声嘹亮的嚎哭,竭尽全力的表达着脱离母体的不安与对广阔世界的无所适从。

看着自己的女儿,阿赫蒂拿起石床上早已准备好用来剪断脐带的剪刀。

“欢迎来到这个残酷的世界,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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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降生之间的石门,阿赫蒂抱着自己的女儿,赤身走了出来。诺亚一族强悍的身体素质已经飞速修补好了分娩所带来的伤害。

石门外,有三人正等候着她。因为缺乏黑色素导致的白色毛发,惨白肤色以及血色的虹膜,在场之人皆与阿赫蒂和她的女儿一样有着相同的特征。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都流着同样的血脉,因为他们都是诺亚。而巴别塔这样神圣的所在,无论是半血还是凡人都严禁踏足。

降生之间外的通道依然是由纯白的岩石砌筑,就像在场三人的衣着一样。因为诺亚一族所侍奉的神灵的原因,白色对于一族人来说是最神圣的颜色。所以无论是圣地一般的巴别塔,还是他们日常生活起居之用,皆以白色为主,最多在细节之处辅以其他颜色加以点缀。即使没有明文法律,但在迦南城中,除了诺亚没人敢大量使用白色,这是所有居住来往这座城市的人们用鲜血达成的默契。

守候在大门一侧,身穿的白色服饰仅仅遮住了关键部位的女祭司迎了上来,把准备好的长袍披在了阿赫蒂的身上。

阿赫蒂的视线扫过等在另一边自己配偶的脸,接着向正对石门而立的诺亚领袖教母走去。

在与教母的几步之遥间,阿赫蒂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个女人的面容。美丽的容貌是白化病之外诺亚一族无论男女的共同特点,身材高挑,婀娜的体态在白神侍者只能以清凉二字形容的祭司服饰下呼之欲出。与阿赫蒂少女般清丽雅致的外貌相比,教母的外形气质更像是三十岁左右的美艳少妇,年龄差距似乎是在十几岁上下。事实上,教母也的确是阿赫蒂母亲一辈的人物。而自身作为有了两个孩子的母亲,阿赫蒂也早已年过四十。

长寿及青春常驻亦是诺亚的特征之一。

碍眼的老太婆……

“感谢您的守候,柏翠丝大人。”阿赫蒂面带微笑将自己的女儿递向教母,说着与内心情感相反的话。

“一切为了神的昌盛。”双手接过女婴,教母柏翠丝深深注视着阿赫蒂殷红如血的双眸,似乎已将对方的心理活动全都尽收眼底。

“以白神埃索玛之名,赐她以伊斯特为名,伊斯特·诺亚。”教母轻轻的亲吻着已经哭累入睡的女婴额头,“愿白神保佑祂的女儿。”

女婴的母亲,阿赫蒂·诺亚缓缓跪下,双臂在胸前交叉,附身亲吻向教母裸露的脚背。

“愿埃索玛保佑我们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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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度过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压迫推挤后,那种思维不受控制,如同灵魂脱壳般的【超体验】已经消退,在体味着回归肉体所带来的拘束与沉重的同时,他又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久违的五感正逐一被唤醒,即使仅仅是呼吸就已经给新生的身体带来压力,但这压力本身却也更加充实了活着的实感。

这份实感驱散了他的恐惧与绝望,驱散了几乎是他疯狂的饥渴;这份实感,这生命本身所带来的喜悦令他感激涕零,于是,他只能竭尽所能地张大嘴巴,为自己的新生而奋力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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